退伍前我和同乡战友告别,他却在拥抱时塞给我一个地址,低声说:“如果一个月后我没联系你,你就帮我把这个寄出去!”
“阿峰,你出来一下。”
退伍前的最后一晚,孙强把我拽到营房外面。
他警惕地四下张望,确定周围空无一人,才压低了声音开口。
“我可能,回不来了。”
我整个人都懵了。
“你胡说什么呢?”
他没有回答,而是猛地给了我一个用力的拥抱。
趁着这个动作,他飞快地把一个薄薄的纸袋塞进了我的作战服里。
“如果一个月后我没联系你,就替我把这个寄出去。”
他在我耳边说,声音低得像蚊子叫,充满了恐惧。
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,彻夜未眠。
手死死地按着胸口那个纸袋,心里被一种说不出的恐惧牢牢攫住。
孙强那个样子,分明是在交代后事。
第二天我退伍离开,孙强没有来送我。
我在车上给他发了十几条微信,全部石沉大海。
直到一个月后,我打开那个纸袋,看到里面的东西,我才明白。
那晚的托付,已经把我卷入了一个无法回头的漩涡。
1
我叫杜峰,今年二十八岁。
刚从边陲某部队退伍,回到了老家滨海县。
五年前和我一起入伍的,还有同乡孙强。
我们穿着开裆裤一起长大,他家在镇上开超市,我家在村里种田。
五年的军旅生涯,我和他一直在同一个连队,关系铁得能为对方挡子弹。
孙强这人性格豪爽,讲义气,在部队里人缘好到爆炸,年年都是训练标兵,我跟着他也沾了不少光。
我们早就商量好了,一起退伍回家,在县城找个安稳工作,守着父母。
可就在退伍前半个月,他突然变卦了,说要转士官,继续留下来。
那天我正在宿舍里收拾行李,他一声不吭地走进来,一屁股坐在我对面的床上。
他低着头,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。
“强子,怎么了?脸跟白纸一样。”
我放下手里的东西,看着他。
他沉默了足足一分钟,最后才抬起头,眼神飘忽。
“阿峰,我不走了,我要留下来。”
我愣住了。
“你说什么?咱们不是说好了一起滚蛋的吗?”
“对不起,我改主意了。”
孙强刻意避开我的眼神。
“我还有些事没办完。”
我追问他到底是什么事,他只是拼命摇头,一个字都不肯说。
那个样子,陌生得让我心慌。
接下来的几天,孙强整个人都魔怔了。
训练的时候频繁走神,吃饭的时候味同嚼蜡。
有一次我半夜起来上厕所,看见他一个人坐在操场边的台阶上,对着手机屏幕发呆。
我走过去,在他身边坐下。
“兄弟,到底出什么事了?你这样我心里没底。”
孙强转过头看着我,嘴唇蠕动了好几次,最后还是摇了摇头。
“阿峰,别问了,到时候你就知道了。”
“什么时候?”
我追问。
“总会有那一天的。”
他站起来,拍了拍我的肩膀。
“走吧,回去睡觉。”
从那以后,我心里就悬着一块大石头。
我总觉得孙强惹上了天大的麻烦,但他不说,我一点办法都没有。
退伍前一周,连队组织了欢送会,大家喝了不少酒,唱了很多歌。
孙强那天喝得特别凶,平时他是千杯不醉的量,但那天直接喝断片了。
散场的时候他搂着我的肩膀,舌头都大了。
“阿峰……咱们认识多少年了?”
“快二十年了吧,从穿尿不湿的时候就认识了。”
我扶着他,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宿舍走。
“你说……兄弟是什么?”
他突然问。
“那还用说?能为你挡刀子的呗。”我说。
“对……两肋插刀……”
他重复着这句话,眼泪突然就下来了。
“阿峰,如果有一天我惹上大麻烦,你会帮我吗?”
“废话,肯定帮!”
我拍着他的背。
“你是我兄弟,你的麻烦就是我的麻烦!”
他没再说话,只是抱着我,哭得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。
那一刻我就知道,他肯定摊上大事了,但他不想连累我。
退伍前最后一晚,其他人都在宿舍聊天打牌,孙强把我叫了出去。
营房外一片死寂,只有一盏昏黄的路灯亮着。
他站在灯影里,脸色惨白如纸。
“阿峰,有件事,必须拜托你。”
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密封的牛皮纸袋。
“你帮我保管这个。”
我接过纸袋,很薄,里面好像就一张纸。
“这是什么?”
“别问。”
他用力握住我的手,指节冰冷。
“记住,如果一个月后我没联系你,你就把这个寄出去。”
“寄到哪?”
我问。
他没有回答,而是猛地抱住了我。
就在那个拥抱里,他把纸袋塞进了我的衣服里,还说了那句让我记一辈子的话。
我想再问,他却转身就走,背影决绝地消失在黑暗中。
我低头看了看胸口的纸袋,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,像潮水般将我淹没。
第二天早上,送我们退伍的车来了。
我背着行囊往外走,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营房。
孙强,正站在二楼的窗口。
他冲我举起手,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。
那个动作,像极了永别。
2
车子开出军营大门的那一刻,我死死盯着后视镜。
看着那个熟悉的地方,在我眼中慢慢缩小,最后变成一个模糊的点。
县武装部派专人来接我们,车上还有几个一起退伍的老乡,大家都在兴高采烈地聊着未来的打算。
只有我心不在焉,手一直按着胸口的纸袋,感觉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。
回到家已经是下午,爸妈早就在门口翘首以盼。
看到我下车,我妈的眼泪“刷”一下就下来了。
“儿子,回来就好,回来就好。”
她拉着我的手,翻来覆去地看,好像生怕我缺了胳膊少了腿。
我爸也笑着拍我的肩膀,眼眶却红了。
“行了,别哭了,孩子全须全尾地回来了,天大的好事,进屋说。”
晚饭,我妈做了一大桌子菜,全是我的最爱,一个劲地给我夹。
“孙强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?”
我爸突然问。
“他爸妈前几天还念叨,说等着儿子回来喝一杯呢。”
我夹菜的筷子,在半空中停住了。
“他……他留队了,说想转士官,再干几年。”
“哎呀,那孩子真有出息!”
我妈赞叹道。
“强子他妈肯定高兴坏了。”
我没接话,只是低头扒饭,心里五味杂陈。
因为我知道,孙强的父母其实更希望他回来。
吃完饭回到房间,我反锁了门,从衣服里掏出那个牛皮纸袋。
封口用透明胶带缠了十几圈,封得密不透风。
我用手指仔细摸了摸,里面应该就一张纸,或者一个信封。
纸袋上空空如也,没有地址,没有名字,只有令人心烦的胶带。
我无数次想撕开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,但一想起孙强那双绝望的眼睛,最终还是把纸袋塞进了抽屉最深处。
那天晚上我失眠了,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孙强的样子。
那个拥抱,那句话,像魔咒一样在我脑海里盘旋。
第二天一早,孙强的父母就找上门来了。
孙叔提着水果,孙婶拉着我妈的手,脸上全是藏不住的担忧。
“阿峰啊,强子最近有没有给你打电话?”
孙婶问我。
“还没有,可能是刚办留队手续,部队管得严,不让用手机。”
我只能硬着头皮撒谎。
孙叔叹了口气。
“这孩子也真是的,这么大的事也不跟家里商量,现在电话也打不通。”
“昨天我给他打,关机。”
孙婶的眼圈红了。
“他最近半个月往家里打电话都怪怪的,问他什么也不说。”
我只能安慰他们说可能真的是任务忙,让他们别太担心。
可我自己心里的那块石头,却越压越沉。
送走他们后,我立刻给孙强发微信。
“兄弟,你爸妈很担心你,看到消息回个话,报个平安。”
消息发出去,像扔进了黑洞,连个回响都没有。
我又打了个电话,提示音是冰冷的“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”。
这下我更慌了,孙强的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,这是我们当兵时养成的习惯。
到底出了什么事?
接下来几天,我每天都雷打不动地给他发微信,打电话。
但全都是石沉大海。
爸妈托关系,给我找了个物流公司的工作,当仓库管理员。
上班第一天,老板王总看我是退伍军人,对我格外客气。
“小杜,好好干,有什么需要尽管提。”
负责带我的李哥也很和善,耐心地教我怎么登记出入库,怎么盘点库存。
但我整个人都像丢了魂,脑子里全是孙强的事。
下班路上,我又试着给孙强打电话,依然是关机。
我开始联系还在部队的其他战友,想旁敲侧击地打听消息。
一个关系不错的战友回我。
“孙强好像被调走了,具体去了哪儿没人知道,班长下了封口令,不让我们瞎打听。”
我又硬着头皮打给孙强的班长。
电话接通了,但对方一听我是问孙强的事,语气立刻冷了下来。
“杜峰,有些事不该你问的就别问,这对你,对大家都好。”
班长说完,直接挂了电话。
“对大家都好?”
这句话像一根针,狠狠扎进我心里。
难道,孙强真的出事了?
3
时间一天天过去,转眼半个月了。
孙强还是音讯全无,像从这个世界上蒸发了一样。
我每天按部就班地上班下班,表面上看起来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。
但只有我自己知道,我的心里早就乱成了一锅粥。
晚上睡觉前,我都会打开抽屉,盯着那个黄色的牛皮纸袋发呆。
那个纸袋就像一个定时炸弹,压在我的心上,让我喘不过气。
公司里有个女孩叫周晓雯,是财务部的,经常来仓库核对账目。
她性格很开朗,几次看我总是唉声叹气的,有一次忍不住问我。
“杜峰,你是不是有心事啊?感觉你天天都活在乌云底下。”
“没有,就是刚退伍,还没适应社会。”
我随口敷衍道。
“你都来半个月了,还不适应啊?”
周晓雯笑着说。
“是不是想念部队的生活了?”
我摇了摇头,没有解释。
我不是想念部队,我是担心孙强。
又过了几天,孙强的父母又来了。
这次孙婶一进门就哭了。
“阿峰,强子已经快一个月没跟家里联系了。”
她抓着我的手,手心冰凉。
“我打电话到部队去问,他们就说他去执行特殊任务了,不方便联系。”
“什么任务要这么久啊?”
孙叔也愁眉苦脸。
“我这右眼皮天天跳,总觉得心里不踏实。”
我只能继续用“任务保密”来安慰他们。
但送走他们后,我自己也坐不住了。
我拿出手机,又给孙强打电话,依然是关机。
我咬了咬牙,给部队的政治处打了过去,想问个究竟。
“您好,我想咨询一下我们连队孙强同志的情况。”
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。
“孙强?”
电话那头停顿了几秒。
“请问您是?”
“我是他的战友杜峰,刚刚一起退伍的。”
“哦,杜峰同志。”
对方的语气瞬间变得非常谨慎。
“孙强同志的情况,目前属于机密,不方便透露。”
“为什么不方便?他到底出了什么事?”
我急了。
“这个……真的不能说。你安心工作生活吧,有消息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家属。”
说完,对方就挂断了电话。
我盯着手机屏幕,心里的不安已经快要溢出来了。
那天晚上我又失眠了,在床上翻来覆去,像烙饼一样。
脑子里全是孙强的影子。
他那晚的拥抱,他眼里的泪光,他说的那句“一定要等满一个月”。
第二十五天的时候,我实在扛不住了。
我请了半天假,专门去了趟市里的武装部。
接待我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干事,听完我的来意,他同情地叹了口气。
“小杜同志,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,但有些事情真的涉及保密条例。”
他说。
“你就耐心等着吧。”
“那他到底有没有生命危险?”
我追问。
老干事沉默了几秒。
“这个我也不清楚。但既然部队那边下了封口令,肯定是有他们的原因。”
我像个泄了气的皮球,失望地离开了武装部。
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,我突然觉得自己渺小又无力。
那天回到家,我坐在桌前,盯着抽屉里的那个纸袋,看了整整一个晚上。
一个月的期限,只剩下五天了。
这五天,我过得像在地狱里煎熬。
每一分,每一秒,都被拉得无比漫长。
我每天都在祈祷,祈祷孙强能突然给我打个电话,骂我一句“傻逼,老子好着呢”。
但电话,始终没有响起。
4
终于,一个月的最后期限,到了。
那天是周一,我特意请了假,把自己关在家里。
我就那么坐着,等着孙强的电话,等着任何可能的消息。
但从清晨等到日暮,从白天等到黑夜,什么都没有。
窗外的天彻底黑下来的时候,我坐在桌前,拿出了那个纸袋。
我的手指在颤抖,一层一层地撕开那些该死的胶带。
纸袋,终于被打开了。
里面果然是一个信封,一个普普通通的白色信封。
上面用黑色签字笔,写着一行地址和名字。
那是孙强的笔迹,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。
“本市滨江路68号,收件人:陈雪。”
陈雪?
我盯着这个名字,在脑海里搜索了无数遍,完全没有印象。
孙强,从来没有提过这个人。
信封下面,还压着一张小小的便签纸,也是孙强的字迹。
“一定要亲手交给她,别邮寄。”
我拿起信封,掂了掂,里面鼓鼓囊囊的,不止有信。
我犹豫了很久,最终还是没有拆开。
因为孙强说的是,“亲手交给她”。
我打开电脑,在地图上搜索“滨江路68号”。
那是市区的一栋老旧居民楼,离我们县城大概四十公里。
看着屏幕上的定位,无数个问号在我脑子里炸开。
这个陈雪是谁?
她和孙强到底是什么关系?
孙强为什么要我把东西送给她?
那一夜,我又失眠了。
第二天一早,我跟父母说要去市里办点事,开着我爸送货用的那辆破面包车就出发了。
一路上,我都在盘算着,如果见到这个陈雪,我该怎么开口,又该问些什么。
四十分钟后,我到了滨江区。
这是个老城区,街道狭窄,两边的楼房都透着一股陈旧的气息。
滨江路68号,是一栋八层高的居民楼。
外墙的白瓷砖已经大片发黄脱落,像一张苍老的脸。
我停好车,捏着那个信封,走进了楼道。
楼道里光线昏暗,墙上贴满了开锁、通下水道的小广告,楼梯扶手积了厚厚一层灰。
我爬到五楼,找到了502室。
门是那种老式的红色防盗门,油漆已经斑驳,门把手锈迹斑斑。
我深吸一口气,按响了门铃。
过了一会儿,门“吱呀”一声开了。
站在门口的,是个三十岁出头的女人。
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T恤和牛仔裤,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。
脸色很憔,眼睛下面是浓重的黑眼圈,整个人透着一股化不开的疲惫。
“您是陈雪女士吗?”
我试探着问。
女人警惕地看着我,目光像X光一样,把我从头到脚扫了一遍。
“你是谁?找我什么事?”
“我叫杜峰,是孙强的战友。”
我举起手里的信封。
“他托我把这个送给您。”
听到“孙强”这两个字,女人的脸色,瞬间发生了剧变。
她的眼睛猛地睁大了,嘴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。
然后,她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,力气大得惊人。
“孙强?你说孙强?”
她的声音在发抖,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。
“他在哪?他现在怎么样了?他还好吗?”
一连串的问题,像连珠炮一样砸过来,她的眼泪已经涌了出来。
我被她的反应吓到了。
“他……他在部队,让我把这个送给你。”
“部队?”
陈雪死死地盯着我。
“那他人呢?他为什么不自己来?为什么要你送?”
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,只能含糊地说。
“他……他有些事走不开,所以托我……”
“走不开?”
陈雪的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,砸在我的手背上,滚烫。
“还是出事了?他是不是出事了?”
她的反应让我心里猛地一沉。
看来,这个女人和孙强的关系,非同一般。
“您先别急,我们进去说吧。”
我说。
陈雪松开手,胡乱地擦了擦眼泪,侧身让我进了门。
5
走进屋子,这是个很小的两居室。
客厅不大,但收拾得异常干净。
家具虽然很旧,但都摆放得整整齐齐。
茶几上放着一盆绿萝,长势喜人。
最引人注目的,是墙上挂着的一张放大冲印的照片,照片里是个四五岁的小男孩。
男孩咧着嘴笑得特别灿烂,那双眼睛,那对眉毛,竟然和孙强小时候长得有七八分相似。
我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几秒,心里涌起一股极其荒谬又怪异的感觉。
“坐吧。”
陈雪给我倒了杯水,自己也坐了下来。
她的眼睛,始终死死地盯着我手里的那个信封。
她的手放在膝盖上,手指不停地绞着衣角,整个人都在轻微地发抖。
“这是……他亲手给你的吗?”
她问,声音还在颤抖。
“是,一个月前,我退伍的前一晚。”
我说。
“一个月前……”
陈雪喃喃自语,眼泪又流了下来。
“一个月了,整整一个月,他音讯全无……”
我把信封递给她。
她接过去,看到上面那行熟悉的字迹,手抖得更厉害了。
“是他的字……”
她用手指,极其轻柔地抚摸着信封上的那几个字。
“五年了,我整整五年,都没再见过他的字……”
“您和孙强……到底是什么关系?”
我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。
陈雪抬起头,眼神里充满了痛苦、怨恨和无尽的悲伤。
“我是他的前女友。”
她惨笑了一下。
“准确说,是被他抛弃的女人。”
这话让我彻底愣住了。
在我的记忆里,孙强从来没有谈过恋爱,他一直说自己是条孤狼。
“五年前,我们谈了两年恋爱。”
陈雪开始讲述,声音哽咽。
“那时候我们都准备结婚了,连婚房都看好了。”
“但就在他要去当兵的前一个月,我们因为一个天大的误会,大吵了一架。”
“什么误会?”
我问。
陈雪苦笑。
“他说我背叛了他,跟别的男人有染。他不相信我的解释,我一气之下就说了分手。我以为他会挽留,可他没有,他转身就走了。”
“那时候我们都太年轻了,谁都不肯先低头,就这么错过了。”
“后来呢?”
“后来他就去当兵了,拉黑了我所有的联系方式。”
陈雪说到这里,眼泪又控制不住地往下掉。
“他的电话我打不通,我给他家里打电话,他爸妈说,他不想再听到任何关于我的消息。”
“我也有我的骄傲,既然他做得那么绝,我也就不再自取其辱了。”
“但他不知道……”
陈雪看向墙上的那张照片,声音变得更加哽咽。
“分手的时候,我已经怀孕了。”
我的心,咯噔一下,沉到了谷底。
“所以那个孩子……”
“是他的儿子。”
陈雪站起来,走到墙边,轻轻地抚摸着照片上男孩的笑脸。
“他叫孙小宇,今年四岁半了,在上幼儿园。”
我整个人都僵住了,像被雷劈了一样。
孙强,竟然有个儿子。
他自己,都不知道。
“你为什么不告诉他?”
我问,声音干涩。
“我想告诉他。”
陈雪转过身。
“发现怀孕后,我挺着肚子去部队找过他。但是哨兵不让我进,说要有家属证明。”
“我说我是他女朋友,他们打电话进去问他,他说……他说不认识我。”
说到这里,陈雪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,汹涌而出。
“他说不认识我!我站在部队大门口,亲耳听到他那样说,我的心都碎了。”
“后来我想,既然他那么绝情,那我又何必再告诉他孩子的事,让他来跟我抢孩子?”
“我一个人,把他生了下来,一个人,养到了现在。”
我听得心里像堵了一团棉花,难受得要命。
我怎么也想不到,孙强和这个女人之间,还有这样一段撕心裂肺的过去。
“这五年,你一个人带着孩子,很辛苦吧?”
我问。
“辛苦。”
陈雪擦掉眼泪。
“但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,又觉得一切都值了。”
“小宇很懂事,从来不跟我要这要那。每次看到别的小朋友有爸爸陪着玩,他也不问为什么自己没有,只是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着。”
说到这里,她又哭了。
“我知道,他心里比谁都想要爸爸。可是,我能怎么办?”
6
陈雪坐回沙发上,死死地盯着手里的信封,却迟迟没有打开。
她的手指在信封的封口上反复摩挲,像是在害怕里面装着的是审判书。
“你不打开看看吗?”
我轻声问。
“我怕……”
她的声音轻得像耳语。
“我怕看了之后,连最后一点念想都没有了。”
我正想说些什么,陈雪的手机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。
铃声在过分安静的客厅里,显得格外刺耳。
我们两个都被吓了一大跳。
陈雪拿起手机,看了一眼来电显示,脸色瞬间变得惨白。
“喂……”
她的声音在颤抖,手机都快拿不稳了。
我坐在对面,能隐约听到电话那头有人在急切地说话,但听不清内容。
陈雪的脸色越来越难看,眼睛越瞪越大,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。
“什么?你说什么?”
她突然尖叫起来,声音撕心裂。
“孙强他……他怎么了?”
电话那头不知道又说了什么,陈雪猛地站起来,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。
“不可能!这不可能!”
她失声痛哭,手机从手里滑落,“啪”的一声掉在地板上。
我赶紧捡起手机,放到耳边。
“喂?喂?请问您是?”
“请问您是病人家属吗?”
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人疲惫的声音。
“我是他朋友,请问您是?”
我的心跳得像打鼓。
“我是市第一人民医院急诊科的医生。”
对方说。
“有一个叫孙强的病人,情况非常危急,现在正在抢救。”
我的大脑“嗡”的一声,一片空白。
“他在哪个医院?什么情况?”
“市第一人民医院急诊科。”
医生的声音异常沉重。
“患者伤势很重,身上有多处刀伤,失血过多,而且……”
“而且什么?”
我追问。
“情况有些特殊。”
医生停顿了一下。
“警察同志也在这里,说这可能涉及一起重大的刑事案件,需要家属立刻过来配合调查。”
“警察?什么案件?”
我彻底懵了。
“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。”
医生说。
“但他们说案情非常严重,让家属务必尽快赶到。”
我还想再问什么,门铃突然又响了,急促而刺耳,像催命一样。
陈雪还瘫坐在沙发上,已经哭得泣不成声,根本没注意到门铃。
我走过去打开门,门外站着两个穿警服的人,一男一女,表情严肃得像冰块。
“请问,这里是陈雪的家吗?”
男警察问,目光锐利地扫过我,又看向屋里。
“是的,她在里面。”
我侧身让开,心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,手心全是冷汗。
两个警察走进来,女警察走向陈雪,男警察则死死地盯着我。
“你是谁?”
“我叫杜峰,是孙强的战友。”
我开口,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在发抖。
听到“孙强”的名字,男警察的表情微微变了变。
“孙强的战友?那正好,你也跟我们走一趟吧。”
“去哪儿?”
我问。
“医院,然后是局里。”
男警察说。
“关于孙强的案子,我们有很多事情需要向你核实。”
“什么案子?孙强他到底出什么事了?”
我彻底傻了。
男警察没有直接回答,而是看着我从陈雪手里拿回来的那个信封。
“孙强托你送的东西,就是这个?”
“对,就是这个信封。”
我说。
“只有这些?”
男警察皱起了眉头。
“没有别的东西了?”
“没有了,就这些。”
我说。
“你确定?”
男警察的眼神像刀子一样扎在我身上。
“孙强在被送进医院前,神志不清的时候,嘴里一直在念叨你的名字。”
“他说,有一样至关重要的东西在你手里,关系到很多人的安危。”
我愣住了。
“重要的东西?就是这封信啊,我没有别的东西了。”
“那个装信的袋子呢?”
女警察突然开口问。
“你带来了吗?”
我下意识地从口袋里,掏出那个被我揉得皱巴巴的牛皮纸袋。
“在这儿。”
7
男警察一把接过那个纸袋,翻来覆去地仔细检查。
他用手指,一寸一寸地在纸袋的每个角落按压。
突然,他停住了。
他的手指,按在了纸袋底部一个极其隐蔽的夹层上。
“这里……还有东西。”
我心里猛地一惊。
什么?还有东西?
男警察小心翼翼地撕开了那个几乎看不出来的夹层。
从里面,他缓缓抽出了一个被压得扁平的透明塑料袋。
塑料袋里,赫然装着的,是一枚……
一枚沾染着暗褐色血迹的,子弹壳。
我的瞳孔瞬间收缩,大脑一片空白。
子弹壳?
为什么会有子弹壳?孙强什么时候把这东西藏进去的?我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!
“这是……什么?”我声音发颤,看着那枚在警察指尖折射出冷硬光芒的铜壳。
男警察的脸色变得异常凝重,他没有回答我,而是立刻掏出手机,拨通了一个号码。
“头儿,找到了,就在杜峰身上。”他的声音压得很低,但充满了抑制不住的激动,“对,是一枚弹壳,和现场发现的痕据吻合。孙强没有说谎,关键证物真的在他这里。”
通话简短而急促。挂断电话后,男警察的目光如鹰隼般重新锁定在我身上。
“杜峰,现在,你必须跟我们走,立刻!马上!”他的语气不容置喙,甚至带着一丝命令的口吻。
女警察也站了起来,她的表情同样严肃,她扶着还在失魂落魄的陈雪,柔声但坚定地说:“陈女士,请您也跟我们一起去医院。孙强现在的情况非常危重,他需要你。”
陈雪像是被这句话点醒了,她猛地抬起头,眼神里燃起一丝绝望的希望。“他还……他还活着?”
“是的,他还在抢救。”女警察点了点头,“但时间不多了,走吧。”
***
警车呼啸着在城市里穿行,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,我的心却像被冻住了一样,沉在冰冷的谷底。
我、陈雪,还有那两名警察,挤在狭窄的后座。陈雪一路都在无声地流泪,身体因为恐惧和悲伤而不停地颤抖。而我,满脑子都是那枚冰冷的子弹壳。
孙强,你到底卷入了什么?这不仅仅是麻烦,这分明是一场生死攸关的灾难。
“警察同志,”我终于忍不住开口,声音嘶哑,“孙强他……到底是怎么回事?那些刀伤,还有这枚子弹壳……”
开车的男警察通过后视镜看了我一眼,沉默了片刻,似乎在斟酌用词。
“半个月前,市里发生了一起恶性持枪抢劫案,一名运钞车押运员当场死亡。劫匪手法专业,反侦察能力极强,现场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。”
我的心脏咯噔一下,几乎停止了跳动。持枪抢劫?押运员死亡?
“案发后,我们通过天网系统追踪,发现劫匪的逃窜路线最终消失在城郊的一片待拆迁区域。我们进行了大规模的排查,但一无所获。直到昨天晚上……”
男警察的语气变得沉重,“我们在那片区域的一间废弃仓库里,发现了身受重伤的孙强。他被人用利刃捅了十几刀,腹部、胸口都有致命伤,失血超过2000毫升,如果再晚一步,他可能就……”
“仓库里还有另一个人,已经死了。”女警察在旁边补充道,“死者身上也有多处刀伤,致命伤在心脏。我们在死者身上,找到了那把被抢走的银行金库钥匙。而死者,经过身份比对,是那起抢劫案的重大嫌疑人之一,一个有多次前科的惯犯。”
我听得目瞪口呆,信息量太大,我的大脑几乎无法处理。
“你们是说……孙强杀了那个劫匪?”
“从现场情况看,更像是一场两个人的殊死搏斗,两人都想置对方于死地。更重要的是,”男警察顿了顿,声音压得更低,“我们在现场发现了一枚弹壳,和抢劫案现场射杀押运员的那枚,是同一把枪发射的。这说明,开枪杀人的劫匪,和死在仓库里的人,可能不是同一个。”
“也就是说,至少有两个劫匪。一个杀了人,一个拿着钥匙,然后他们因为某种原因发生了内讧?”我下意识地分析道。
“有这个可能。”男警察点头,“而孙强,很可能就是这场内讧的关键人物。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?他和劫匪是什么关系?是同伙,还是……别的什么?”
我瞬间明白了他们为什么对我如此警惕。孙强是重大刑事案件的嫌疑人,而我,是这个嫌疑人临死前托付“关键证物”的人。在他们眼里,我恐怕也摆脱不了同伙的嫌疑。
“我不知道,”我拼命摇头,“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。孙强在部队的时候就变得很奇怪,但他什么都不肯说。”
警车在市第一人民医院急诊大楼前一个急刹停下。
我们被带着一路疾行,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味和死亡的气息。抢救室门外,已经围着好几个便衣警察,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。
一个看起来是领导的中年警察看到我们,立刻迎了上来。
“吴队,”带我们来的男警察敬了个礼,将那个装着子弹壳的证物袋递了过去,“人带来了,东西也找到了。”
吴队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零点一秒,随即转向我身旁已经面无人色的陈雪。“这位是?”
“孙强的前女友,陈雪。”
吴队点了点头,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感,有同情,也有审视。
就在这时,“嘎吱”一声,抢救室的大门被推开了。
一个戴着口罩、满脸疲惫的医生走了出来,他摘下口罩,对着我们摇了摇头。
“对不起,我们已经尽力了。”医生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,“患者伤势过重,多处脏器破裂,失血性休克导致多器官衰竭……我们没能把他救回来。”
时间,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。
我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,世界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声音和色彩。
孙强……死了?
那个跟我一起长大,一起爬树掏鸟窝,一起在泥地里打滚,一起扛着枪在边境线上巡逻的兄弟,就这么……没了?
不可能……这绝对不可能!
我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个噩耗,身边的陈雪,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哀嚎。
“不——!!!”
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,软软地瘫倒在地,双手死死抓着自己的胸口,仿佛要将那颗破碎的心生生挖出来。
她的哭声,悲恸欲绝,像一把钝刀,在每个人的心上来回切割。
那是积压了五年的委屈、怨恨、思念和爱,在得知阴阳永隔的这一刻,山洪般地爆发。
吴队和其他警察都沉默了,他们见惯了生死,但此刻,面对一个女人最纯粹的悲伤,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。
女警察蹲下身,想要扶起陈雪,却被她一把推开。
陈雪挣扎着,手脚并用地爬向抢救室的大门,她想去见他最后一面。
“孙强!你这个混蛋!王八蛋!你为什么要死!你不是说你不认识我吗!你不是说要跟我老死不相往来吗!你为什么要死啊!”
她一边爬,一边哭喊,声音已经沙哑得不成样子。
“你知不知道!我们有个儿子!他叫孙小宇!他今年四岁半了!他长得跟你一模一样!他天天都在问我,爸爸去哪了……”
“你让我怎么跟他交代!你让我怎么告诉他,他的爸爸,是个到死都没见过他一面的懦夫!是个言而无信的混蛋!”
陈雪的哭诉,像一颗颗子弹,击碎了我最后一道心理防线。
我的眼泪,再也控制不住,汹涌而出。
我冲到抢救室门口,透过门上的玻璃窗,我看到了里面那张被白布覆盖的病床。
那抹白色,刺得我眼睛生疼。
我的兄弟,我的孙强,就这么走了。
他带着一个天大的秘密,带着对一个女人的愧疚,带着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儿子的亏欠,就这么走了。
***
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带到警察局的。
审讯室里,灯光惨白,空气冰冷。
吴队坐在我的对面,亲自审问。
“杜峰,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。但为了尽快查明真相,为你牺牲的战友洗清嫌疑,我希望你能配合我们,把你所知道的一切,全都说出来。”吴队的语气很沉稳,带着一种让人不自觉信服的力量。
我抬起红肿的眼睛,看着他。
“他是被冤枉的,对不对?孙强他绝不可能是劫匪的同伙!”
吴队沉默了片刻,点了点头。“我们也是这么认为的。一个能在部队连续五年拿到训练标兵的优秀士兵,不可能自甘堕落去当劫匪。但我们需要证据。现在所有对孙强不利的证据都指向他是内讧杀人,而你,和他手里的这枚弹壳,是唯一能证明他清白的关键。”
我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将孙强退伍前半个月的所有异常举动,包括他深夜对着手机发呆,欢送会上抱着我痛哭,以及最后那一晚的诡异托付,原原本本地,一字不落地全部告诉了吴队。
“手机?”吴队敏锐地抓住了重点,“他当时在看什么?”
“我不知道,我只看到屏幕亮着,但他很快就收起来了。”
“他平时有没有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,或者跟什么可疑的人来往?”
我仔细地回想了一下,摇了摇头。“孙强为人豪爽,在部队里人缘很好,但要说特别亲密,能让他托付这种生死大事的,除了我,我想不到第二个人。至于可疑的人……我们部队管理严格,他不可能接触到什么社会上的人。”
“那有没有可能是部队里的人?”吴队追问。
我愣住了。这个可能性我不是没想过。
“我们连队,两年前调来一个副连长,叫赵建军。”我回忆道,“这个人……怎么说呢,有点奇怪。他平时不怎么跟我们这些大头兵说话,总是独来独往,听说背景很硬。孙强好像……不太喜欢他。”
“怎么个不喜欢法?”
“有一次我们紧急集合,孙强动作慢了一点,被他抓住不放,罚跑了十公里武装越野。孙强体能好,跑下来了,但回来后跟我说,感觉那个赵副连长是故意在针对他。但具体为什么,他也说不上来。”
吴队认真地做着记录,眉头紧锁。
审讯结束后,吴队让我暂时留在警局协助调查。我在一间临时休息室里,呆坐了一整夜。
天快亮的时候,那个女警察走了进来,她给我端来一杯热水。
“陈雪……她怎么样了?”我沙哑地问。
“情绪还是很激动,我们安排了同事陪着她。她把孙强留下的那封信……打开了。”女警察叹了口气。
“信里……写了什么?”我追问。
女警察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叠好的信纸递给我,是复印件。
“你自己看吧。”
我颤抖着手,展开了那张纸。
上面是孙强那熟悉的,刚劲有力的字迹。
“小雪:”
“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,我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。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,也请原谅我这五年来的懦弱和混蛋。”
“五年前,是我错了。那场误会,是我亲手导演的。我当时……欠了一大笔赌债,我怕连累你,所以故意找茬跟你分手,逼你离开我。我以为我去当兵,就能躲过那些追债的人,就能重新开始。但我没想到,我把你伤得那么深。”
“我更没想到,你竟然……有了我们的孩子。”
“对不起,小雪。我不是一个好男人,更不是一个好父亲。我没有资格请求你的原谅。我不配。”
“当兵这几年,我一直在想办法赚钱还债。我以为我已经把过去都了结了。但就在半个月前,那个魔鬼,又找到了我。”
“他用你和孩子的安全来威胁我,逼我帮他做一件事。一件……我万死都不能做的事。”
“我不能告诉你他是谁,因为他背后的势力太大,我不想把你和孩子拖下水。我只能用我自己的方式,去解决这一切。也许会成功,也许会死。但无论如何,我必须去。”
“这封信里,还有一张银行卡。密码是你的生日。里面有五十万,是我这几年攒下的全部津贴和转业费。不多,但足够你和小宇,过一段安稳的日子了。”
“还有那枚弹壳,阿峰会交给你的。你什么都不要问,什么都不要做,立刻把它交给警察。这是我唯一能为那个枉死的押运员,做的补偿。”
“小雪,如果还有来生,我希望能堂堂正正地站在你面前,告诉你,我爱你。我希望能牵着小宇的手,带他去游乐园,告诉他,爸爸回来了。”
“可我,没有来生了。”
“照顾好自己,照顾好小宇。忘了我这个混蛋吧。”
“孙强,绝笔。”
***
看完信,我的眼泪再次决堤。
原来是这样。
原来所有的根源,都在于一场被精心设计的“误会”,一场为了保护而选择的“抛弃”。
孙强,你这个傻子!你这个天底下最傻的傻子!
你以为你是在保护她,可你知不知道,你的离开,才是对她最残忍的伤害!
那个“魔鬼”是谁?
很显然,就是那个逼孙强赌博,又在五年后重新找上门来,利用陈雪和孩子威胁他的幕后黑手。
这个人,很可能就是持枪抢劫案的真凶,也是和孙强在仓库里搏斗的另一个劫匪的同伙。
这个人,是谁?
赵建军?那个神秘的副连长?
直觉告诉我,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。
就在我思绪混乱的时候,吴队推门走了进来,他的脸色异常严肃。
“杜峰,我们查了孙强的通讯记录。在他失踪前,他最后一个联系的人,不是你,也不是他家人。”
“那是谁?”我心里一紧。
吴队看着我,一字一顿地说道:
“是你工作的那个物流公司的老板,王总。”
***
王总?
我整个人都懵了。
怎么会是他?孙强怎么会认识他?
“他跟孙强联系了什么?”
“电话记录显示,他们通话了将近十分钟。通话结束后不到半小时,孙强就失踪了。”吴队说,“我们有理由怀疑,这个王总,和整起案件有重大关联。”
“我立刻带人去他的公司找他!”
“不用了。”吴队摇了摇头,“我们的人已经过去了,扑了个空。王总失踪了,公司里的人说他昨天就请了假,说要去外地谈生意。他的手机也关机了。”
王总也失踪了?
这一切,到底是怎么回事?
“杜峰,你对这个王总了解多少?”吴队问。
我摇了摇头。“我只知道他是公司的老板,平时对我挺客气的。其他的,一无所知。”
“你再仔细想想,你在公司上班的这段时间,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?或者,王总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?”
我努力地在脑海里搜索着。物流公司的工作枯燥而乏味,每天就是登记、盘点、出货。王总偶尔会来仓库转一圈,但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他的办公室里。
等等!
我突然想起一件事。
大概在一周前,我晚上值班的时候,看到王总和一个男人在仓库后面的小巷子里说话。
因为离得远,天又黑,我看不清那个男人的脸,只记得他个子很高,身材很壮,穿着一件黑色的连帽衫,帽子压得很低。
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小,但我隐约听到几个词。
“货”、“交易”、“安全”。
当时我没太在意,以为是正常的业务往来。但现在想来,那两人的神态,鬼鬼祟祟,完全不像是谈正经生意的样子。
我立刻把这个情况告诉了吴队。
吴队听完,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。“黑色的连帽衫,身材高大壮硕?这和我们从案发现场附近监控里看到的劫匪嫌疑人的体貌特征,非常吻合!”
线索,仿佛在这一刻,被串联了起来。
孙强为了还赌债,很可能在入伍前,就接触到了王总这个犯罪团伙,甚至为他们做过一些事。五年后,当这个团伙策划持枪抢劫案时,他们再次找到了孙强,利用他身在部队的便利,以及优秀的军事素养,很可能是想让他负责……武器。
那枚弹壳,就是证据!
孙强不愿意同流合污,但又被对方用陈雪和孩子的安全相威胁。万般无奈之下,他选择了用自己的方式,去摧毁这个团伙。
他和其中一个劫匪搏斗,拿到了金库钥匙,然后他联系了王总,或许是想用钥匙作为筹码,引出幕后真凶。
但结果,他失败了。他被王总和另一个劫匪灭口。
那么,孙强交给我的这枚弹壳,它的作用是什么?
“吴队,”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关键问题,“你们有没有查过孙强在部队用过的枪?”
吴队愣了一下,随即明白了我的意思。“你是说……”
“孙强是神枪手,年年比武都是第一。如果……如果他有机会,他完全可以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,从自己使用的枪支里,取下一枚有他指纹的弹壳。而这枚弹壳,就可以证明,他接触过枪,但和案发现场的枪,不是同一把!”
这是一种自证清白的,最悲壮,也最惨烈的方式。
吴队立刻拨通了电话,让部队那边协助调查。
***
在等待部队消息的时候,吴队让我带着技术人员,回到了我的出租屋,对孙强的遗物进行再次搜查。
他的东西不多,一个帆布行李包,几件换洗的衣服,还有一个上了锁的日记本。
锁是那种最简单的密码锁。我试了几个我能想到的数字,孙强的生日,我的生日,入伍的日期……都不对。
最后,我鬼使神差地,输入了陈雪的生日。
“咔哒”一声,锁开了。
我翻开日记本,里面记录着他这五年来的心路历程,每一篇,都充满了对陈雪的思念和愧疚。
在日记本的最后一页,我看到了一段让我触目惊心的话。
“赵建军,就是他。五年前那个把我拖入深渊的介绍人,就是他。我没想到,他竟然也来了部队,还成了我的副连长。他看我的眼神,就像在看一个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。我必须在他动手之前,找到他的破绽。”
赵建军!
果然是他!
他才是那个始作俑者,是那个藏在部队里的“魔鬼”!王总,只不过是他安插在外面,负责具体操作的白手套!
我立刻把这个发现告诉了吴队。
就在这时,吴队的电话响了。是部队那边打来的。
“吴队,查清楚了。孙强在一个月前的一次实弹射击训练中,确实有私藏弹壳的嫌疑。当时负责监考和弹壳回收的,正是副连长赵建军。但他上报的情况是,所有弹壳全部回收,没有遗失。”
“他在撒谎!”我几乎是吼了出来,“他就是想掩盖罪行!”
吴队挂断了电话,神情凝重到了极点。
“现在,所有线索都指向了赵建军和王总。但王总失踪了,赵建军身在部队,我们没有直接证据,根本动不了他。”
“我有办法。”我看着吴队,斩钉截铁地说。
“什么办法?”
“让我去当诱饵。”我说,“赵建军和王总最终的目的,是那笔被抢的巨款。孙强死了,金库钥匙在你们手上,他们想要拿到钱,就必须除掉最后一个知情人,也就是我。”
“不行!这太危险了!”吴队断然拒绝。
“这是唯一的办法!”我看着他,眼睛里燃烧着复仇的火焰,“孙强不能白死!他的清白,必须由我来证明!那个杀人凶手,那个毁了他一生的恶魔,必须绳之以法!”
***
经过反复的争论,吴队最终同意了我的计划。
我们放出消息,就说警方已经锁定了嫌疑人,但关键证物——金库钥匙不见了,很可能就在杜峰身上。
同时,我辞掉了物流公司的工作,回到了老家,表现出一副因为孙强的死而极度颓废,终日借酒浇愁的样子。
我每天都去县城里那家最乱的酒吧喝酒,喝得烂醉,然后大声嚷嚷着“孙强不是我害死的”、“我什么都不知道”。
我在等,等那条潜伏在黑暗里的毒蛇,主动来找我。
陈雪带着小宇,搬到了一个由警方保护的安全屋里。
我去见过他们一次。
小宇真的很像孙强,尤其是那双眼睛,清澈又明亮。他很怕生,一直躲在陈雪的身后,怯生生看着我。
陈雪瘦了很多,但眼神却变得异常坚定。
“杜峰,谢谢你。”她对我说,“一定要……为孙强报仇。”
“会的。”我重重地点了点头。
计划进行的第三天晚上,我像往常一样,在酒吧里喝得半醉,摇摇晃晃地走出来。
刚拐进一条没有路灯的小巷,一辆黑色的面包车,就悄无声息地停在了我身后。
车门拉开,两个戴着口罩的壮汉跳了下来,一左一右地架住了我。
一块浸了乙醚的毛巾,猛地捂住了我的口鼻。
我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,然后就“昏”了过去。
***
等我再次醒来,发现自己被绑在一张椅子上,嘴里塞着布。
这里像是一个废弃的工厂,空气中充满了铁锈和灰尘的味道。
我的面前,站着两个男人。
一个是失踪多日的王总。
另一个,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,肩膀上是副连长的军衔。他背对着我,身形高大挺拔。
当他缓缓转过身来,我看到了那张熟悉的,冷漠的脸。
赵建军。
“杜峰,我们又见面了。”赵建军的嘴角,勾起一抹残忍的冷笑。
他走到我面前,摘下了我嘴里的布。
“孙强那个蠢货,还真是信任你。临死前,都不忘把最重要的东西留给你。”
“钥匙在哪?”王总在一旁不耐烦地问。
“我不知道什么钥匙。”我装出一副惊恐的样子。
“还嘴硬?”王总走过来,狠狠地给了我一巴掌。
“我再问你一遍,孙强给你的东西,到底是什么?那枚金库钥匙,是不是在你身上?”
“我真的不知道!”我叫喊着,“他只给了我一封信,还有一个……一个子弹壳!”
“子弹壳?”赵建军的眉头皱了起来,“他把那个给你了?”
“对!就是那个!警察已经拿走了!”
赵建军和王总对视了一眼,眼神里都闪过一丝惊慌。
“妈的,那个废物!”王总低声咒骂了一句。
赵建军的脸色也变得阴沉起来,他死死地盯着我,似乎在判断我话里的真假。
“就算警察拿到了弹壳又怎么样?没有钥匙,他们一样找不到钱。那笔钱,我必须拿到。”赵建军的声音里充满了贪婪和疯狂。
他猛地揪住我的衣领,把我从椅子上提了起来。
“我最后问你一次,钥匙到底在哪?孙强难道就没跟你提过任何关于藏东西的暗号或者地点?”
“没有!真的没有!”我拼命摇头。
赵建军的眼神像毒蛇一样,在我脸上逡巡。
突然,他笑了。
“没关系,你不说,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。”
他从腰间,抽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。
刀刃在昏暗的灯光下,闪着森冷的光。
“当年,我就是用这把刀,送了孙强一程。他的骨头,可比你硬多了,但最后,还是没扛住。”
我的心,在滴血。
孙强,你看到了吗?
杀你的凶手,就在我面前!
就在赵建军举起匕首,准备刺向我的时候,工厂的大门,突然被人一脚踹开。
“不许动!警察!”
吴队带着大批的特警,荷枪实弹地冲了进来。
十几把黑洞洞的枪口,瞬间对准了赵建军和王总。
赵建军的脸色,在瞬间变得惨白。他反应极快,一把勒住我的脖子,用匕首抵住我的大动脉。
“都别过来!不然我杀了他!”他歇斯底里地吼道。
“赵建军!你已经被包围了!放下武器,争取宽大处理!”吴队大声喊话。
“宽大处理?哈哈哈!”赵建军疯狂地大笑起来,“我杀了押运员,又杀了孙强,我还有什么回头的路?今天,要么我带着钱走,要么,大家一起死!”
他拖着我,一步步地向后退,试图退到工厂的另一头。
王总见状,也想趁乱逃跑,但很快就被两名特警按倒在地。
混乱中,我用尽全身的力气,用手肘猛地向后撞击赵建军的肋骨。
他吃痛,手上的力道松了一分。
就是现在!
我猛地低下头,身体向前一窜,挣脱了他的控制。
“砰!”
几乎在同一时间,一声清脆的枪响,划破了寂静的夜空。
我下意识地回头。
赵建军的眉心,多了一个血洞。他瞪大了眼睛,直挺挺地向后倒去,脸上还凝固着不敢置信的疯狂。
一个狙击手,从远处的制高点,精准地结束了他罪恶的一生。
***
案件,尘埃落定。
以赵建军和王总为首的犯罪团伙,被一网打尽。那笔被抢的巨款,也在工厂的地下室里被成功起获。
赵建军,这个披着军装的恶魔,早在多年前就因为赌博而泥足深陷,他利用自己的身份,物色和控制像孙强这样急需用钱的年轻人,为他的犯罪集团服务。
五年前,他诱骗孙强赌博,欠下巨款,迫使孙强为了还债而铤而走险。孙强去当兵,他以为可以摆脱控制,却没想到,赵建军竟然也利用关系,调到了同一个部队。
他就像一个跗骨之蛆,死死地缠着孙强。
直到那起持枪抢劫案。
赵建军让孙强利用在部队学到的知识,帮他们改装枪支。孙强拒绝了,并且偷藏了一枚可以自证清白的弹壳。
赵建军发现后,恼羞成怒,和同伙一起,将孙强骗至废弃仓库,企图杀人灭口。
但他们低估了一个优秀士兵的意志和战斗力。
孙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,用尽全力,反杀了一个劫匪,并且在临死前,将这最后的希望,托付给了我。
***
孙强被追授为烈士。
追悼会那天,天阴沉沉的,下着小雨。
我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,胸前戴着白花,亲手将覆盖着党旗的骨灰盒,交到了陈雪的手中。
陈雪没有哭,她的眼睛红肿,但眼神却异常平静。
她怀里抱着小宇。小宇也穿着一身小小的黑西装,他还不懂什么是死亡,只是好奇地看着眼前的一切。
“小宇,给爸爸敬个礼。”陈雪轻声对他说。
小宇似懂非懂地抬起小手,学着我的样子,敬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军礼。
那一刻,在场的所有人,都流下了眼泪。
追悼会结束后,我一個人,去了我和孙强小时候经常去的河边。
河水静静地流淌,就像我们逝去的青春。
我从怀里,掏出了孙强那个已经磨得破旧的日记本。
在最后一页,那段揭露赵建军罪行的话下面,还有一行小字。
“阿峰,如果我死了,别为我难过。告诉小雪,我爱她。告诉我的儿子,他有一个英雄的爸爸。还有,替我……好好活下去。”
我合上日记本,看着远方。
夕阳的余晖,染红了天边的云彩,像一团燃烧的火焰。
强子,你放心。
我会的。
我会替你,好好地看着这个世界。
看着你的儿子,长大成人。
看着你爱的人,获得幸福。
而你,我最好的兄弟,将永远活在我的心里。
就像那晚,你站在营房的窗口,冲我敬的那个军礼。
永不磨灭。
